胡家坟村,宁波姜山镇一个平平无奇的村庄,知名度为零。
西林禅寺,胡家坟村里一座不大不小的古寺,这样的“乡土之佛”极度同质化,遍布中国每一个乡村。
两者抱团,“宿命”可想而知。多年来,跟中国很多日渐式微的乡村一样,胡家坟村年轻人出逃,村子越来越“静”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改变从三年前开始,古寺拆了“围墙”,将“木鱼传道”之外的建筑空间,转化为一个个可创收的美学经济项目,“外来客”因此蜂拥而至,到处是“拍照打卡”的人,堵车成家常便饭,村子越来越“闹”。
胡家坟村,火了。
而火了之后的胡家坟村,触碰到了更多向的思考。在乡村“火出圈”奔共富的路上,各个村庄各美其美。很多村,向“美”靠外力,资源挥挥手,人才、资本送上门。可胡家坟村“两手空空”,凭啥走上一场美学造村的长途跋涉?这背后又有着怎样的逆生长逻辑?
一、理解美:“看见”平凡的村庄
从宁波最富庶的城区鄞州出发,15公里,就到了胡家坟村。
胡家坟村没啥名胜建筑,经济不发达,村民收入靠果蔬稻米。几年前,这里跟很多“三无”村庄一样,几近空心,但凡有点能力、头脑、出息的,都出去了,留下孩童和老人。
古寺与小村,相依为命,这种“冷”,感同身受。
2002年,25岁的照勤接任西林禅寺住持,一到村里,这位雄心勃勃的四川小伙只觉得“静得吓人”。
胡家坟村靠近城市,在乡村振兴的“上半场”,是最先一批入场者,环境整治、硬件提升一样没拉下,村子是变干净、变整洁了,但人气依旧没有回来。照勤每天一睁眼,看见的,还是“空心村”的主力“50、60”。
再后来,疫情来了,就连这些“老面孔”也不来了。照勤,慌了。
西林禅寺始建于后晋开运三年,千年间,古寺也曾很辉煌,钦赐匾额,香火鼎盛,朝野敬仰。1999年5月,古寺正式批准为合法寺院之一。
“也就是说,轻易倒闭不了,但总不能‘佛系’到底吧!”照勤琢磨良久。
寺庙是宗教活动的场所,是传统文化传承的载体,它还能是什么呢?
照勤调侃自己的工作是“聊天”,很多人向他吐露的生活理想和需求,其实高度一致:在乡村有间房子,有个院子。大家无非是在寻找一个精神家园,而“家园”首先要“美”。
去年夏季,记者路过西林禅寺时,古寺正尝试向“美”破茧。寺院“一分为二”,一边是木鱼钟声——“西林禅寺”,向内修行佛学。一边是美学空间——“西林书院”,向外传播文化。
古寺后院,园林凉亭,茶室禅房,古色古香,摆上精致素斋,冲泡福气禅茶,研磨随缘咖啡,禅修、讲学等等,坐等“客”上门。
在胡家坟村“抖擞”求变的反面,全国各地村庄消失的速度惊人,城市就像锋利的“收割机”,最先碾平的,必然是普通到没有特点、没有资源的村庄。可是,像胡家坟村这样普普通通的村庄,姜山镇就有上百个之多。
一窝蜂挤上城市“大马车”?显然,不现实。
“即使将来城镇化达到70%以上,还有四五亿人在农村,农村是有价值的。”姜山镇党委书记谢功益很坚定自己的想法,乡村优秀传统的文化价值需要被发现,也需要被肯定,借力美学通道,可以使之与当今时代与生活相衔接,古寺和小村,必须坚定走上向“美”之路。
二、创造美:尊重村庄“自然美”
岩板贵?还是水泥贵?在邵良以往的设计中,这几乎无需审慎考量。
邵良,大学教授,搞新生活方式设计,也就是“美学空间”,以“美”为线索改造和设计生活中的空间。鄞州小巷网红——“木与生活茶空间”,就是他的手笔。
“木与”,同音“木鱼”。照勤第一次路过,便被这熟悉的音节“叫”住了。
推门,书房及茶室里,箜篌作品悬挂,古装女子或坐、或站、或行,美得就像一幅幅宋元古画。“禅文化还可以这样做!”照勤兴奋了,软磨硬泡,请回邵良,为他设计“西林书院”,这便有了“岩板”和“水泥”的分歧。
“岩板有细腻的古朴感,很空灵。”邵良总带着艺术家的浪漫与率性。齐肩卷发,有时散着,有时扎成马尾,村民眼里就很“不着调”。
“村里造房子,用的都是水泥、砖头。”照勤很执着,私心里还算着,一平方水泥三五百,岩板则要三五千……邵良觉得照勤“抠门”,照勤觉得房子还得自己亲手造,否则就像“钢筋水泥块”,冷冰冰。
每一种诉求,每一个细节,都在映射城乡的碰撞。最终,用照勤的“水泥”尝试做邵良的设计,邵良还用了大量落地玻璃、云龙宣纸窗帘,去调和水泥的粗犷。
“效果还不错!”邵良,照勤,这下都满意了。
碰撞慢慢走向有机融合。古寺周边,农田环绕,这是照勤每天习以为常的风景,可邵良觉得很“特别”。他设计了玻璃钢架的两层建筑,做禅艺咖啡。照勤虽不解,还是吆喝了几个村民动手建,但他们都舍不得砍一棵树。
36天,古寺咖啡馆开张了。
美式是一杯“大自在”,摩卡要叫“缘起”,一种咖啡,一句禅语,抽签点单。东方文化和西方美食凸显的反差感,正中这届年轻人的下怀。照勤没想到,简简单单就“忽悠”来了城里人,一天卖出400杯咖啡。
起于创意,落于细节,融于乡愁。“‘起’、‘落’、‘融’,都必须基于‘村庄最细微的美得到尊重’。”这是姜山镇“掌舵人”谢功益给胡家坟村定下的基调。乡村还是要像乡村,中华民族的根、文化的魂都在农村,乡村是有生机的,他更看重“农民对自身文化的尊重,并获得了自身建设、自我发展的能力”。
荷花田能做什么?站在“西林书院”,照勤一眼能看见路边的荷塘,他催着邵良画下“赏荷宴”图纸,桌席摆在荷塘中央,荷藕入膳,宋舞穿插其中,一场实景宴席做得美仑美奂。
荷花季太短,有什么“美”可以长长久久?照勤和邵良一合计,决定做“乡村寿宴”。“城里人哪知道传统寿宴咋办办,酿酒、寿星赐五彩、父亲传家训……”村里80多岁老农说起这,话匣子就停下来了,邵良一一记下,琢磨着“套”上美学外衣。
就这样,一个个美学空间升腾而起,承载泥土根脉,承载故土乡愁,每到周末,这里游客就有上千人,普普通通的胡家坟村,重新被“看见”。
三、转化美:主动“拆墙”才能共赢
“西林书院”坐拥农田。作为胡家坟村最珍贵的“家底”——520亩粮田,常年打包给了种植大户胡岳伟打理。
去年9月份,农田新三年的租赁合同刚刚续签,眼下,田里的秧苗已长出三四厘米个头,一切本该这样按部就班。
可几天前,“西林书院”出高价从胡岳伟手里租走20亩地,取名“福田”,要种“福米”。
“福米”的吃穿用度很花心思,土壤用中科院改良技术重塑,用手工除草捉虫,稻作还天天听着木鱼福音,一粒米背后是用心,也是文化的加持,未来可以带富周边农户将一斤“福米”卖到13块钱。
“1.3块钱的米未来可以卖13元?十倍的差价呀!”
种了大半辈子田的胡岳伟,心里“砰砰”跳,他开始隔三差五跑去张望那块“福田”,偷偷师,学学样,怎么着也要给自己的米加点“料”。
20亩“福田”如果种出效益,三年后,520亩农田到期,村里有没有可能自己搞福田?游客涌进来,村里7个天然停车场,能不能改造提升,收收停车费……想到这里,胡永定的心也“砰砰”跳。
胡永定是胡家坟村的老书记,今年正准备“退休”,可“抖擞”起来的村庄,让他舍不得“卸任”,还想干件大事。
“美学空间”带来流量,流量“溢”出空间,走向乡村的每个个体,催动出乡村的自驱力,这是必然,也是必要。
谢功益很坚持,乡村改造首先解决村民的实际生存问题,让村民成为主体,让村民共享发展红利,而并非只是给城市提供一个月朗星稀的田园。
胡家坟村的意义,看重的是“村庄新生,村业壮大”。
而走在“最前”的胡家坟村,也需多维探索,避免陷入新的焦灼。以往,很多乡村搞振兴的经验来看,因村庄而引人,可引人带来的发展冲动要占地,要扩张,却威胁了村庄。
比如,一些类似城市社区的管理问题:村民想抓住游客的“荷包”,随地摆摊,随意收停车费,这就很容易打破整个业态所建立起来的服务粘性;村民想复制网红业态,照抄照搬业态,同质化最终也会让游客“落跑”。
姜山镇政府和村班子商量再三,抢先在胡家坟村谋划布局一条因“美”而生的文化转换链条,如今,“西林书院”周边设计了“很美”的共富摊位,或租,或赠,引导村民亮出手艺、创造业态,并进行统一的美学包装和赋能;胡家坟村文化礼堂附近,新的停车场也已开工……
“脑子里新点子不停冒泡,村庄角角落落都可以往‘链条’上挂,乡村兴旺的‘任督二脉’一下就打通了!”谢功益的期许更甚。
“美”的种子可以长成怎样的大树,荫蔽乡村?胡家坟村的“答案”虽仍需时间打磨,但相信,不远的将来,定能创造惊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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